2014年11月4日 星期二

Case‧《Sneedronningen》‧漪

【Side:Sneedronningen】
       (冰雪女王)





  「是妳的願望,就都依妳。」
  那一年,他這麼說,然後開始了奪下世界的狂妄宏願。
  作為應對的眼神沉默得不像話,本欲素靜的瞳眸違背心思的漸漸失焦;她萬分不解,甚至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同樣無法理解,他究竟是從她口聽見甚麼又理解出甚麼,如何得到這個和自己意願八竿子打不著的結論?只是於此同時她也明白,他說了,便會去做。她無法阻止,更沒有立場以及必要。她必須做的出生至今都只有一件事「追隨他、並傾盡一切助他完成所有他的願望」。
  所以她看著他,爾後無奈妥協的閉上眼:「你說了算。」
  那雙關閉的世界的大門,理所當然的錯過他眼中稍縱即逝的傷感和以及其他。

  「天劫鬼怨就隨它去,神佛鬼魔都不能逼我離開妳,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我都不會走──所以我也不准妳拋棄我。」他說著罕有使她心池微微一動的話語,他微笑:「以此立誓」
  伸長的小指,眼神認真。「一輩子。」

  「……你真的有廿歲嗎?」許久之後,女人才開口;脫離小鬼這麼多年的我們,說甚麼一輩子──則是她含在眼底被對方閱讀的一清二楚的情緒。
  儘管嘴上這麼說,她還是在男人推促的微笑中將自己的小指纏上去,扣緊。她很快的就獲得回應的緊扣,彷彿擔心她反悔似的,男人很快鬆開糾纏的手指,速度之快幾乎讓女人懷疑他該不會是害羞?別了吧又不是戀愛的青春期少年。她鄙棄短暫出現在腦內的想法。

  男人笑得很頑皮。
  「這樣就算是誓約完成了,所以要答應我——」
  他的笑容明晃明晃,漾著女人未曾見過的滿足。


 ✦ ✦ ✦


  女人維持著一貫的面無表情看著男人變的冰冷的被人送來。
  她一直在男人身邊為他做事,從她有記憶以來便是如此。
  回想起來,一切如同命中注定般契合。

  男人死了,為了她也不知道的原因死了。
  女人沒有太大的感傷,人有生老病死;男人是人,他也理所當然的會步向人生最終的歸點。只是這個時間點比包含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預料的都還要更早,興許男人自己也是。
  男人的結束來得太快太令人措手不及,掌權世界命脈的男人一夕垮台讓政治性的、經濟性的、人文性的共同社會跟著陪葬──他就是這樣偉大堪稱之神的存在。

  男人不上教堂不進佛寺不捻香沒有信仰,男人的死亡太過突然沒有任何預警,唯一的遺書只寫明名下資產一切交與女人,付上無數紙產權讓渡正本;關於下葬的禮制到底如何沒有人有個譜,無數人爭執不休爾後齊刷刷扭頭看向碩大辦公桌邊屬於心腹的位置上安安分分處理公事的女人淡淡一句「那便都辦」,搶在抗議聲起之前女人丟出一份才剛列印未及裝訂的企劃書,拍熄了可能有的躁動解決一切問題。
  一次又一次,女人素淡的臉沒有表情,在男人死後的現在依然有條不紊的處理男人留下的世界。

  男人生前的盟友、商場上的夥伴、政治上的同事,無一不流於傷感的惋惜;全世界卻只有最親近男人的女人不參加追思不加以悼念,不漏一絲心事,鐵石心腸的魚貫處理男人生前交代的一切。
  教堂的空靈佛廟的幽靜,部屬親切帶著傷感的問候,詢問女人要不要與他們同行一起前往弔唁,在女人冷得沒有溫度的眼睛中那股溫情硬是被狠狠撒了全身閉門羹,部屬們或是知趣或是不諒解的鳥獸散去,只有責怪女人鐵石心腸的啐聲同出一轍。

  男人的喪禮盛大好比國葬,世界各大媒體爭相轉播,無數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爭相前往公祭地點只盼能有機會可以親眼見上男人的最後一面。而曾屬於男人的帝國(這裡)冷冷清清幽幽靜靜。
  那群人離開了許久許久之後,女人才冷漠的自語著:「生老病死,遲早的事。」凝視辦公桌的無色關乎後悔傷感的情緒。
  女人淡睞後方帷幕玻璃以外悲愴的哭泣聲,末了仍是泰然自若的回頭繼續自己手上的作業。
  所謂人生、社會、世界,她都不希罕,她甚至不認為彼此曾經有過「關係」。

  她冷淡她絕情,那是男人最懂得的事情。
  她生來如此,並不會因為男人一死便能有所改變。

  她不是沒有感覺。
  只是在女人去「感覺」之前,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男人交付與她的事情必須去做。


 ✦ ✦ ✦


  「你們在做甚麼?」女人揚聲問,聲音冷冷淡淡。
  眼前男人生前的辦公室(帝國),女人現在工作的地方,無數生人來來回回收拾雜物搬東搬西。
  她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在臉上,連聲音都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

  最大的那個辦公桌旁,男人生前的盟友分頭指揮著來路不明的諸多人們搬動物件,在那之後男人生前的心腹部屬們聚在一起討論甚麼,驚人相同的是,他們都對她的發話置若罔聞,女人的存在形同虛設。
  女人也不動怒也不多說,走過去一把掀翻那張象徵權勢地位以及責任的沉重桌子。然後才又掃視每個噤若寒蟬的人,最後視線落定在應該是主使者的最中央的青年雙瞳裡,看進靈魂。
  「這是那個人生前交付予我處理所有雜務的地方,你們在做甚麼。」

  毫無殺氣、不帶怒火,那對漆黑美麗的眼睛甚至連應該被稱之為情緒的存在都沒有。
  聞言,他微微的屏氣,穩了穩心神:「雜務?那些可都是攸關世界經濟命脈的重要大事。」青年不太能接受的皺著眉,話語中亦夾帶著濃厚的譴責。「再說,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僅憑一張他親筆的遺書就想順水推舟不費吹灰之力的穩坐他打下來的江山,我們都無法認同。」
  女人注意到面前對自己說著話的青年有著鮮紅的眼圈;她本欲開口提醒對方該去看看眼科,卻發現不只是他,而是這空間所有的生物都感染了某種眼症,新生血管如若攀藤植物嵌覆在不論是藍綠灰黑各種顏色的眼球之上;她明白那是一種名為悲傷的感染,而她並未罹病。

  女人短暫撫觸自己的眼球,儘管乾澀儘管疼痛,卻沒有一點紅腫沒有一點水光。
  異端的原來是自己,並非是別人。

  青年看著面前面無表情若有所思的女人觸碰眼球,冷冷地開口:「怎麼,現在才來想要演戲嗎?我們都知道妳是冷血動物。那個人跟妳在一起這麼久了而妳甚至不懂得為他的死亡表露一點心緒,我不相信妳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是我們怎麼能夠相信一個在那個人死後還可以若無其事工作的人──相信妳不是謀害那個人的兇手?」掃視周圍的同伴,所有人一致的給予他肯定的激勵他的眼神,青年提氣,以一種近乎宣判正義的語氣:「因此,我們已經啟用了『圓桌』,將來這個組織的一切將由聯合政府接手管理。」

  「圓桌」──聯合政府最高行政管理委員會的代稱。
  那是男人一手創立的結構,讓所有跨國機構都能夠在世界的眼皮底下正常運作,有必要時甚至可以排除國家之間的差異進行直接接手管理。啟動了那個機制,這代表甚麼?
  這是面前的青年的意思,死去的男人的意志,還是「世界」的決斷?

  是這樣的嗎?
  女人看著面前的青年,彷彿在那雙控訴悲痛憤恨的眼底讀懂什麼。男人在世的時候世界礙著他的金面容忍她的殘酷傲慢,因為男人無條件支持那樣的女人,所以女人可以桀驁不馴地走她自己的路;於是在男人死後的現在,她就被這個失去男人的世界拒絕了嗎?
  只對著她笑的容顏恍惚間撞痛女人的海馬迴。

  女人素來銳利森嚴的美目短暫的失焦,又急速的平復。
  她素淡的聲音緩緩在空氣打響,「這是『世界』對他的回應,是嗎?」
  空氣泡入一缸沉默壓迫肺臟,女人的視線嚴寒而冷酷,銳利且剽悍,她環視這個空間內的所有人,最後將視點落到辦公桌後巨大的窗景,其後嵌入整片世界的原貌。
  隨後女人俐落的轉身,連殘影都吝於施捨,更不要提等待回應的時間。
  「隨便你們。」


  失去他的不要她的世界,怎麼樣都跟她沒有關係。
  她必須做的,就是貫徹男人的命令。

  【創造世界,毀滅世界。】















接續 :《Sneedronningen》‧爾